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，南京人。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，博士生导师，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，清华大学特聘教授。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“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”指导教授，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（原会长），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，中华诗词学会顾问，中央电视台“诗词大会”总顾问、《小楼听雨》诗词平台顾问、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。曾应邀在美国耶鲁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。
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（446）
清·李慈铭诗里的“蔡子羽”是谁？（续五）
太华冲雪图为董岘樵观察题
[清]李慈铭
展开剩余77%唯华奠豫雍，金天实幠焘。削成而四方，坤维秘灵隩。钩梯通蛇行，飞縆接蝯躁。董生真好奇，高爪誓凌蹈。元冬万象闭，积雪一骑导。翳麓展丹房，灵风启真诰。信宿结藤缠，宾从谢车膏。渐觉顶踵齐，宁辞腹背靠。回峡循剑腊，嵚岩透璧好。呀豁疑岀笼，蹲伏恍在抱。仄磴驻颓景，冻涧抉微瀑。历险得青柯，中空辟方墺。仙乐微可闻，群灵若相劳。仰拂玉女鬟，云裳曳鲜缟。明星粲可摘，天浆饮犹嫪。下俯万银海，三秦缩寸眊。终（终南）吴（吴岳）散邱垤，泾渭特沟潦。神王力不疲，心清气愈奡。奈何悬度穷，冰级乏人凿。得半已贾勇，投书枉增悼。逡遁遂旋跬，顾见跗萼倒。下界抚松颠，始闻鸟雀噪。归来纪幽胜，险绝诧童髦。奇句足相抗，饥魂藉当犒。廫栗营粉本，层凌映风帽。尚惜龙驾绝，凌虚未能到。君今再入秦，岳色眷行纛。我闻双池泉，莲叶鲜可芼。铁船缆柏根，诡迹务绝造。更以遐览力，历举关辅奥。西夏犹连烽，北山亦窟盗。玉门千里内，天府赤为秏。屯田譣地隘，输粟辨河漕。尺寸洞厥形，氛翳渐以扫。行见露冕驰，褰帷慰民祷。区区徐（霞客）蔡（子羽）流，游记安足傲。
网友冯君问：“区区徐（霞客）蔡（子羽）流，游记安足傲”，蔡子羽是什么人呢？查不到资料。今天看到西溪文社视频号，里面有“徐蔡之流”一语，不明其意。询问百度和AI，没有答案。所以请教您。
钟振振答：（接上期）查来考去，能与李慈铭诗“区区徐蔡流，游记安足傲”云云相匹配的“蔡子羽”，只有明·蔡羽。明·何镗编《古今游名山记》卷四《齐云山（江南诸山泉附）》里，收录了他的八篇山水游记，都写得文采斐然，颇耐诵读。
此外，明·周永年《邓尉圣恩寺志》卷一六尚录有蔡羽《游玄墓记》：邓尉之山，长不知其几里，负其胜而名吴中者，得玄墓之万峰寺。甲戌三月十五日，潘崇礼主玄墓之游，乃从白马涧岀穹窿南面，泥行田中未远，而林木起平野，甚适。忽从深林入涧道，木叶蒙密，日光无所漏。泉行树头，鸟鸣穴中。林路斜覆，媒引乃通。俄从涧道登高山，忽若开霁。三里一墟，五里一村，烟火相望。还视故道，如在渊底。始易绤以褶，寻易褶以裕，如是者屡屡。行几二十里，仅见邓尉出于烟际，乍敛乍长，忽又盘结，如青髻立雾中，万峰寺藏焉。求其道，左入右出；陟其冈，外高内深。岩巧而峦秀，峰迥而谷长。长松蔽日，仰不见天；白云平铺，俯不见地。殿屋如鸟飞厓间，即之心恐。客有爱僎上人方丈者，饭焉。从方丈望太湖，如在门中。包山烟浮，如落几格。客曰：是所谓十洲三岛也。玄墓实以此胜。于戏，余包山人也，生长太湖中，不自知其不凡；乃从玄墓望包山，人皆以为不凡。凡不凡在我，顾不自爱哉！饭已，僎导客从诸院或高视物表，或潜行磵中，或循竹数十百亩，荫坐终日而不思去。天黑不逮归还，湢于方丈，处于维摩榻。明日绕光福，登虎山桥，由海云看茶屏，返自官桥，则出于穹窿之背矣。
按，“玄墓”即邓尉山的别名，山在苏州西南。
“甲戌三月十五日，潘崇礼主玄墓之游”，别本作“甲戌三月十五，里僧溪满、崇礼主玄墓之游”。
“寻易褶以裕”，“裕”乃言衣物之多，非衣服之名。别本作“寻易褶以绤”，是。“褶”，夹衣，宜于春秋季节穿着。“绤”，葛布衣，宜于夏季穿着。“始易绤以褶，寻易褶以绤，如是者屡屡”云云，盖言山间气候冷暖不定，故春秋衣与夏衣须屡屡互换。
读完蔡羽的山水游记，知人论世，该考察一下蔡羽其人了。
蔡羽的传记，见于明清至民国的多种地方志，详略不一，而大同小异。兹选较详备者如下。
明·王焕如《崇祯吴县志》卷四八《人物》一一《文苑·本朝》曰：蔡羽字九逵，居包山，自号林屋山人。为人高朗疏秀，聪警绝人。少失怙，母吴亲授之书，辄能领解。年十二，操笔为文，有奇气。稍长，尽发家所藏书，自诸经、子、史而下，悉读而通之。然不事记诵，不习训诂，而融液通贯，能自得师。为文必先秦、两汉为法，而自信甚笃，发扬蹈厉，意必己出，见诸论著，奥雅宏肆，涧而不浮。诗尤隽永，蚤岁微尚纤缛；既而溅涤曼靡，一归雅驯；晩更沉着，而时出奇丽，见者谓虽长吉不过。羽乃大悔恨曰：吾辛苦作诗，求出魏晋之上，乃今为李贺耶？吾愧死矣。其高自表标，不肯屈抑如此。然其所作凌历顿迅，诚亦高夐莫及。当其得意时，不知古人何如也。羽故䆳于《易》，出其绪馀，为程艺以应有司，而辞义藻发，每一篇出，人争传以为式。羽试辄不售，屡剉益锐，而卒无所成。盖弘治壬子至嘉靖辛卯，凡十有四试，阅四十年，而羽既老矣。岁甲午，以岁贡赴选。部卿雅知其名，曰：此吾少日所闻蔡羽，今犹滞选调耶？然限于资也，亦不能有所振拔，特以程试第二人奏授南京翰林院孔目。居三年，致仕归，卒。所著有《林屋》《南馆》二集。（文征明志略）
（未完待续）
作者/钟振振 编辑/冯 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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